青年如往常一样,又跑到顶楼天台,熟练地攀开那扇预留空挡的窗户,享受夜晚朦胧的清风。
那儿有一面镜子,风的那一端有一面从没见过的镜子,一股不可抗力勾引起青年的好奇,青年走向镜子,将手伸向镜中人,抚摸上对方的脸。
“这镜子里的人,是我吗?”
……
乡下镇子总会扬起带着土尘腥味的烟,小院子里,小孩正尝试翻过围栏,摆弄摆弄菜地一角的文竹,但还没翻过去便被青年一把拽了过来,
“你在干什么,那颗文竹是爷爷喜爱的,不能碰。”
“我只是想抓几只蜗牛。”
顶着纸壳子,小孩免得被雨淋得湿透,白日的雨,是不是从这里开始,带来漫游的冲动?
一只一只的蜗牛被小孩扔进倒满一层的水瓢里,化成浊色的汁液,小孩感到好奇,为什么蜗牛会化掉呢?为什么喷上花露水的自己没有被伤害到呢?小孩不知道,至少小孩不是蜗牛。
“这样做不残忍吗?”
“残忍,是什么意思?”
小孩在院子里胡乱跑着,一不小心被绊倒,跌在摩托车的排气管上,左眼的眉梢血流不止,
“残忍,就是使人受伤。”
哭闹声,惹得人心烦,这会招来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搞清事实的大人,这会让小孩,只封闭在,小孩的世界里。
……
艳阳高照的夏天,少年紧紧拉紧窗帘,不愿意见到一点点光照进房间里来,对自己很失望,像是以往的所有努力都被否认,都被自己否认。
“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”
“一个人渣。”
一连几天,阳光都没有映射到少年赤裸的肌肤上,脑子里全是哭闹的前情提要与下回预告,少年已哭了许多遍了,多的让少年自己都在怀疑自己的哭泣是否只是抗拒现实的借口,逃避责骂的借口,掩饰怠惰的借口。
“我还会再哭吗?”
“不会了,绝不会了。”
青年冷冷的站在少年身后,或许想过有谁是被容许在这个时候给予安慰的,或许在这样的生活,如果,但凡有一个能切实安慰到少年的人,那么以后的以后,现在,是否会发生改变,会变得更靠近理想呢?
谁也不知道,谁也不能保证,谁也不能改变。
……
“你的梦想是什么?”
“我想做一个科学家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科学家很帅啊,可以发明各种各样的东西,我想发明什么就发明什么,多好。”
满是梧桐叶的路上,青年望着路边的各种小摊,修车,补胎,小笼包子铺,小巷,每次都会被焊接的火花闪到眼睛,再盯一会麻花店柜台里金灿灿的麻花。
放学后不用回家,拐到巷子里,在补习班呆到晚上。
“听说到了初中就要上晚自习了,会不会很晚才能到家?”
“不算晚,要比补习班放学早。”
“那就无所谓了。”
“不过星期五没有晚自习还放得早些,比小学放学还早。”
小孩正翻看着补习班的书架,这里有好多老师家的书,也有不少不同年纪同学放在这的漫画小说,通常在晚饭前,小孩不会开始写作业,还在等着老师把菜烧好,不对,从搬到另一个房间起,就变成从巷子口的饭店订饭了。
橡皮擦从课桌上掉下,一块黑色的石头砸在巷末旧留下的土堆上,踩上通风管偷跑进墙另一边的施工地里,被人发现了,先把那块铁皮捡起来,快跑,快跑。
……
偶尔会把路灯看做月光,尤其是噩梦醒时微微拉开窗帘,月光透进来似的,那盏路灯的哑白色光便照到摆在阳台的那盆绿萝叶上。
“噩梦梦到了什么呢?”
“不知道,只有一种难受的感觉,一种预示的感觉,我感到在十五岁的时候,会发生一件大事。”
青年站在路灯下,灯的正下方,看不到一点影子。
“可以告诉我,发生了什么吗?”
“的确是一件大事,将心都撕破掉的,幼稚的事。”
心脏怦怦地跳,可能无论过了多久都会因此而耿耿于怀,小孩摇了摇头,继续睡去,青年看着窗帘再次被拉紧,路灯的光也熄灭掉,一片昏黯的黑。
……
自行车推行在水泥公路上,意外的没什么车,一对爷孙在畅谈天马行空与好高骛远后落灰的人生,
“老爹你等我以后赚钱了,买辆坦克给你开。”
“哈哈哈,那你得考上清华北大才能买得起坦克哦。”
“那你等我考上清华北大我给你买坦克。”
“好啊,好。”
天伦之乐是否可以被这样的情景体现?不过这一定体现了小孩的天真,虽然小孩都不知道“清华北大”到底是什么意思,但自己很聪明,家里满墙都画上了小鸟,花与加减乘除,有什么难的呢?
“你考上清华北大了吗?”
小孩问推车的青年,
“没有,那太难了。”
“再难也难不倒我,我肯定能考上,我还要给老爹买坦克呢!”
青年不语,在以后的以后,小孩会知道的,但,到了那个时候,早没有了『小孩』吧。
透过蓝色钴玻璃看到的蓝色的小孩的世界,在以后的以后,早死去了吧。
早死去了吧。
……
“我成为了一个怎样的人呢?”
青年向老人的方向发问,
“……”
老人不语,老人比青年走出去的更远,太远了,青年的声音勉强可以传给小孩,少年,但老人是听不到的。
青年还看不见老人,分叉路太多了,朦胧的身影太多了,应接不暇,看不清哪里,是哪里。
青年没有再问,扭过头去,自己正站在岔路口,回望过去,是一条直行道,有过分岔痕迹,但笔直的一条直行线路。
“你的理想是什么呢?”
少年来到青年身旁,抱着一沓厚厚的本子,这都是少年写下的白纸黑字的文字,少年想让青年评览,但又怕会被青年丢掉。
“肯定是想成为科学家家啦!”小孩蹦跶出来,尝试勾下青年的本子,但小孩太矮了,就算用力跳起来,也摸不到。
“『愉悦』。”青年笑了笑,说了一个小孩听不懂,少年误以为自己懂的词,拿上最上面的一本,书页飞出,写不下那样的故事。
该翻篇了。
……
镜子脏脏的,青年审视向镜子中的人,像但又不确定,是但又不完全是,青年一拳锤向镜子,镜子被打的粉碎,折射不同的颜色,不同的,镜中我。
捡起最大的一片,眼前的一片,身上的伤口是被镜子碎片划伤的,越早的越小,随着时间变得越细碎,逐渐愈合,也因为划破的那块碎片变得越粉碎,逐渐消失不见,还有几块仍插在伤口上,镜中我映照躯体,心灵的空洞,好像有缓慢被排出,自愈的迹象,但伤口那样深,还没找到能填补空洞的部分。
镜中我,镜中我,你会碎的更彻底,再一片片的拾起,拼凑起完整而不割裂的我吗?
镜中我,镜中我,你会被某人拾起,再一片片的宽慰,重绘起完美而不虚伪的我吗?
镜中我,镜中我,你会在以后的以后,一片片的疗愈,照亮出完善而不荒唐的我吗?
……
镜中我,镜中我,,,